“胜者是——帝国皇子，鲁珀特·冯·绍恩斯堡殿下！”
乔汉感到自己的心跳加速，呼吸变得急促，从肩膀到指尖的神经仿佛变成了一条线似的绷紧。他透过武装盔的缝隙眯起眼睛观察着前方，他看到欢呼的人群和四处飘扬的彩旗，而在其中如同花簇中的蜜蜂一般，立着一匹骏马和一名意气风发的骑士。
他高举起自己手中的骑枪，剑尖指向哪里哪里的人群就开始欢呼。他双脚一夹，胯下强壮的栗色战马就开始小步向前，这英俊的巨大生物就像是在喝彩中游泳一样，飘动的鬃毛随着声浪浮沉。
“下一位！”骑士大喝一声，场地中央的号手吹响号子，号声湮没在了人群的狂欢声里。乔汉听着耳旁一声“驾！”，身旁的马匹奔跑向前。新的对手绕着场地跑了半圈，和他的马儿一齐亮相，随后站到了比武场的另一边。
号声再次响起，人群渐渐地安静了下来，主持的声音艰难地穿透周遭的嘈杂，扯着嗓子喊出了两位骑士的名号。
“在我的左边是——贝恩·冯·迪特林希爵士，迪特林希伯爵的长子及继承人，以及一位沉稳的战士！”
乔汉盯着他盾牌上的家纹，蓝白相间的网格底上画着一颗茂密的果树，骑士和他的马在护甲外也披上了蓝白相间的罩袍。迪特林希爵士掀开武装盔的面甲，露出警惕的双眼，沉默但恭敬地先是向着人群微微鞠躬，然后向他的对手也鞠了一躬。
“他的名字在他的家乡可谓是家喻户晓，一次又一次凭借熟练的技巧为他自己赢得荣誉！在今天这高超挑战者云集的日子里，他能否成为从皇子那里一口气夺下桂冠的那位？”
人群们热情高涨，一连看了好几场好戏令在场所有人血脉喷张，他们毫不吝惜自己的嗓子为迪特林希爵士献上了欢呼。
“而在我的右边是，无需介绍，连续击败三名对手的——鲁珀特·冯·绍恩斯堡殿下！”
当主持将全场的目光引向右边的骑士，人声又似后浪推向前浪一般爆发了出来。贵族女士和先生们站起身鼓掌，小姐公子们兴奋地晃动着看台的栏杆。精致的皮靴踏在看台的地板上，踢在木板上，整个看台晃动，各大家族的旗帜像是活过来一般起舞。鲁珀特皇子穿着闪亮的银色盔甲，他全身上下都自信地显露着金属的光泽，没有一处可以辨别出他的家世。他没有露出眼睛，而是将面甲掀起一半露出嘴巴，向全场展示了他自信的笑容。他向着人群用手致意，然后转身向着迪特林希爵士深深地鞠了一躬。在他俯下身子的时候，他跨下的马也通人性地低下了脑袋，引得看台上一阵欢笑。
“我宣布，本场比武，开始！”主持从腰间摘下一面红色的小旗向下挥动表示开始，随即拉着号手快步地离开了场地。皇子和爵士领着自己的马前往了比武场预留的场地，他们互相注视着，随即动作整齐地互相朝着对方端平了长枪。
两人互相观察着对方的动作。乔汉的注意力集中在两人跨下的两匹马上，两匹都是好马，有着优美的肌肉线条和柔顺的鬃毛。马的鼻子里喘着粗气，厚重地武装盔掩盖住了他们的面容，而此时他们的马仿佛成了他们的代言，诉说着他们内心的紧张与兴奋。
皇子率先发起了冲锋，他大喝一声，骏马向着前方奔腾。迪特林希爵士紧随其后，他的手平稳有力，骑枪在他的手中好似水平。但他的姿态仍旧警惕，左手高举盾牌，将自己的重要部位牢固地捍卫在盾牌之后。在两人即将相遇的一刻，皇子把骑枪向前突刺，而爵士同时举起骑枪和盾牌格挡。皇子手中的骑枪被爵士弹开，随即在盾牌上砸得粉碎，刹那间两人呼啸而过。
当皇子冲到场地对面时，环抱着崭新骑枪的侍从迅速奔跑到他的马下，重新为他献上武装。皇子一把夺过骑枪，还没等爵士来得及将他的马掉头就再次对他发起了冲锋。爵士的马在拐弯处放慢了脚步，而当它刚刚在对方的预留位重新摆开架势时，却看到皇子气势如虹的骑枪。武装盔闷热的环境和狭窄的视野在屏蔽人的感官的同时，却正好可以使得战士免疫恐惧，但马儿就不太一样了。爵士的马受了惊，在原地微微抽搐了一下，干扰了爵士的重心。他严密的防护露出了一丝破绽，而皇子没有放过这个机会，果断地将长枪刺向失去平衡的爵士，利落地将他击于马下。
爵士摔在地面上沉重的金属碰撞声彻底被人群的热情盖过，人们将手中能找到的一切东西挥舞，高呼着皇子的名字。“胜者是——帝国皇子，鲁珀特·冯·绍恩斯堡殿下！”皇子兴奋地解开脖子上的束缚，摘下了他的头盔，幸福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并享用人们对他的崇拜。他第四次开始了他的胜利游行，栗色骏马绕着比武场奔跑着，将胜利的喜悦带向看台的每一处角落。人们向他抛掷鲜花和金币，向他招手，而他用他高举的挥舞着的骑枪回应。当他转完一圈，正好迪特林希爵士在侍从的搀扶下离开了比武场，他的马则忐忑地迈着小碎步跟着主人离去了。皇子用骑枪指向对面空缺的对手席，大声喊：“下一位！”
乔汉咬紧了牙关，他感觉此刻脖子发热而僵硬。他攥紧缰绳，大喝一声“驾！”，跨下的老朋友开始向前行走。他在心中默默祈祷，为他自己祈祷，也为他身下忠诚的老马祈祷。当他走到预留位时，他感到心脏都停止跳动了，这是他成人以来第一次参加比武，而第一次就碰上了远近闻名且贵为皇子的对手，雪上加霜的还是在对手赢得四连胜利，独享全场热情的时候。
“在我的左边是——乔汉·冯·罗特贝伦爵士，年轻的帝国伯爵，以及久负盛名的无情战士家族冯·罗特贝伦的现任家主！”
乔汉感到自己的手在颤抖，他有些不利索地揭开面甲，尽量将自己的不安隐藏起来，摆出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扫视了一眼人群并微微鞠躬。
“罗特贝伦以他们延续至今的血腥传统而闻名，每一位罗特贝伦不论男女都要亲自击杀一头熊作为成人的证明。今天是这位年轻帝国伯爵成人以来第一次参加比武，他身上的熊血甚至未干！”
主持的介绍词热情，但令乔汉感觉有点不自在，但是效果绝佳，人群像是有着无尽精力一般再一次爆发出热切的欢呼。他的思绪有片刻飞向了以前的成人式，一场艰难的战斗，不容许丝毫差错。而当滚烫的熊血溅了他一脸时，他感到了有生以来前所未有的慰藉。他的表情略微放松，嘴角不再紧绷。他顺应着流程向着皇子鞠躬，但他始终不敢直视对方。他微微地撇过视线，将视线留在了看台上，随意寻找着收留之处，方才意识到自己以及与一位看台最前方的小姐对视了数秒。那小姐比他年轻几岁，灰色的大眼睛无辜地看着他，几次想要躲开但却又移不开视线，慌乱地和他维持着这一古怪的对峙。他反应过来自己的失礼，羞赧爬上他的心头。他快速合上了面甲，面甲堵住了他对周遭的胡思乱想，终于使他杂乱的内心安静了下来。
“在我的右边是——算了，还需要我再介绍一遍吗？”
“不需要！”人群高声回应他。皇子骄傲地将举起的骑枪敲在自己的盾牌上，然后向着乔汉也深深鞠了一躬。当他起身时，他揭开面甲抬起下巴向乔汉露出微笑：“你的马对于比武来说是否年纪有点太大了！”
皇子的俏皮话逗得看台上的人们一整哄笑。乔汉不忍心自己的老朋友受辱，脸颊微微抽动了一下，为他的马辩护道：“它的名字是番薯，而且它将是你见过最勇敢的马！”
“那我祝你们好运，尊敬的小伯爵和他无与伦比的老马！”皇子合上面甲，摆好架势为比武开始做准备。
“前进！英勇的皇子殿下！去夺取您今天的第五次胜利！”主持挥下红旗，扯着嗓子喊：“本场比武，开始！”
皇子在红旗落下的一瞬就径直地朝着乔汉发起了冲锋。乔汉看见闪亮的骑枪枪尖随着皇子的步步逼近逐渐与后端变得水平，凝结成一个点。乔汉感觉自己内心深处的某种冲动被唤醒，全身上下发烫，精神极度兴奋。他甚至感觉身体已经挣脱了精神的支配，条件反射似的活动起来。从小到大无数次在训练场面对对手时的亢奋在这一瞬间同时灌注到他的指尖，他用腋下夹紧长枪，眯起了眼睛。在两人相遇的那一刻，他看见自己的骑枪精准地击中了皇子的盾牌。皇子熟练地支起胳膊防御，但这一击的冲击力超乎他的预料。皇子的动作流畅而娴熟，他没有露出破绽，但前方刺来的长枪竟硬生生凭借着蛮力将他的平衡彻底摧垮。他拼命地夹住双腿想要留在马背上，但身子连同着沉重的盔甲失去控制地向外侧倒去。皇子落马摔在了地上，他跨下的马儿急忙刹住脚步，尘土在它锃亮的马蹄边卷起。顿时间，全场的人声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胜者是——帝国伯爵，乔汉·冯·罗特贝伦爵士！”乔汉的心中狂喜，他用手兴奋地在老番薯的脖子上揉搓，另一只手高高举起骑枪，开始了他人生中第一次胜利游行。掌声爆发，人群恢复了片刻前的热情，人们高呼着他的名字。享受这么多人的爱戴对乔汉来说是一种全新的体验，他刚一接触便沉醉在其中。也许他就是一把好手，生来就应当比武冠军的。他从未想到往日令人发狂的痛苦训练和母亲对他几乎残忍的要求，在今日竟能换来人群的喝彩与狂欢。他兴奋地看向看台上的人群，快速地捕捉着每一个人脸上的喜悦，想要把那一张张连刻在自己的记忆中。他的视线再一次落在了先前那位小姐身上，她为他欢呼雀跃，兴奋地满脸通红，眼泪都快跌落到她快乐的嘴角。她为他鼓掌、喝彩，用力地拍响自己的双手，一面大声呼唤着他的名字。
“停下！”身后传来的声音让乔汉感到惊讶。皇子站在地上，把头盔摘下摔在了地上。他拍拍自己的马将它赶走，怒视着乔汉拔出自己腰间的剑。他的脸没了先前显露出的游刃有余，而是被怒火和不甘涨得通红。“还没结束呢小伯爵！从你的马上滚下来和我堂堂正正地决斗！”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唏嘘声，人们倒吸一口凉气，屏息着观望着事态的发展。主持快速反应，高声宣布：“帝国皇子鲁珀特·冯·绍恩斯堡殿下刚刚向帝国伯爵乔汉·冯·罗特贝伦爵士发起了决斗！年轻得胜的伯爵会接受皇子的挑战吗！”
乔汉的脑中闪过一丝慌乱，但他很快镇定下来。他看到那位小姐的脸上一下子失了笑容，惊慌爬上了她的脸。他感到一丝不快，他摘下头盔，迎着皇子的目光向他微微点头。随即他跳下马，将头盔扔在一旁，拍了拍番薯的屁股让它走开，然后拔出了他的剑。
“伯爵接受了挑战！在诸神与在场各位的见证下，我宣布帝国皇子鲁珀特与帝国伯爵乔汉之间的决斗开始！”
乔汉摆开架势，稳住重心。皇子怒喝一声，一个箭步向他发起突击，随即使出一记漂亮的下劈。当乔汉格挡住皇子的攻击时，皇子熟练地转换左右手，紧接着使出了一记上劈。皇子的动作连贯有力，可惜他的对手是训练有素的乔汉，乔汉及时转换姿势防御住，并利用体重一把把皇子推开。
皇子重新站稳脚跟，愤怒、紧张与兴奋交织在一起。他立刻明白了乔汉的本事，将自己的剑刃向身后移动，试图掩盖自己的进攻方向。乔汉观察到皇子的重心向着后脚移动，明白这是怒击的架势，迅速向后小跳步拉开距离。皇子的剑刃像是鞭子一样从他的后方抽出，向着乔汉劈头盖脸地打下，多亏了乔汉事先后撤才能向后侧身躲过。乔汉弹开了皇子的剑，转动双手发起一记横劈。他的剑刃直冲皇子的脖颈，在最后一刻刹住车，架在了皇子的脖子上。
皇子抬起头，自上而下地看着乔汉。乔汉双手紧握，抿紧了嘴，等待着皇子的反应。皇子慢慢地抬起剑，而乔汉却不敢砍下他的头颅。皇子用自己的剑轻轻地拨开了乔汉的剑，乔汉连忙收回手向后退，准备迎接皇子的下一波攻击。出乎意料的是，皇子只是微微叹了一口气，便将自己的剑插回了腰间的剑鞘。
“请原谅我刚才的失礼，人群的热情让我有点飘飘然了。”他低下头向乔汉道歉。
乔汉紧绷的身体慢慢地放松了下来，攥紧的双手逐渐松开。他放下自己的剑，点头接受了皇子的道歉。“我明白的，我刚才也有点被人群挑动了。”
皇子笑了，他的表情真诚，恢复了一如既往的理智和优雅。他伸出一只手：“你是一个非常优秀的战士，这场决斗你赢的光明正大。”
乔汉略微有些迟疑，他伸出手犹豫了一下，皇子却一把抓住他的手高高举起。皇子向着众人大声宣布：“向我们本次比武的胜者献上祝福！光荣的乔汉爵士！”人们欢呼雀跃，人声盖过了先前任何一次比武。乔汉兴奋地看着人群，他的目光试图去寻找那位小姐，但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如果您肯赏脸，等结束之后请来我的帐篷拜访，我想要赠送您一份礼物。”皇子凑到乔汉的耳边对他说。
“这当然对我来说无上的光荣，可是......”
“请不要顾虑，这只是我想要赢得您的友谊的一点点尝试。”皇子拍了拍乔汉的肩膀说：“我尊敬优秀的战士，而你年纪轻轻却已经是一位非常优秀的战士。”当他拉着乔汉走到场地的出口时，他再一次转过身向乔汉行了个礼，“我希望您在接下来的比赛中节节胜利夺得冠军，我的伯爵大人。”他笑了一下，便留下乔汉走开了。
乔汉轻轻地点了点头，随即转身往回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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